調查 | 青少年精神健康之憂:患病率17.5% 治療者不足20%
發(fā)布時間:2024-04-26 08:30:00 | 來源:中國網心理中國 | 作者:張勝坡診室里,李婷媽媽擼起了女兒的袖子,露出兩只手臂上的十幾道刀痕,深淺不一。就診前一天,李婷差點兒從15樓躍下,一家人都嚇壞了。
李婷剛滿12歲,面容俊秀,脖子上戴著一根紅色項鏈。正是愛美年紀的她,很在意自己的形象。問診期間,李婷半低著頭,一言未發(fā),卻不時踩下媽媽的腳。家人希望醫(yī)生盡快安排她住院。
齊軍慧是北京安定醫(yī)院兒童青少年精神科主治醫(yī)師,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李婷了。一周前,媽媽第一次帶她到這里,講述女兒從去年6月開始一直待在家里,情緒不好時,會摔砸東西、與家人吵架,甚至自殘。
“抑郁狀態(tài)”,這是齊軍慧給李婷的初步診斷。上次,她已經建議李婷住院,但媽媽沒同意。這次,李婷想跳樓的想法,讓她改變了主意。
齊軍慧當即聯(lián)系同事給婷婷排上了住院號,需要等多久,她也說不好。安定醫(yī)院兒科普通病房有80多張床位,常年是滿床狀態(tài),近半住院者是不同程度抑郁情緒的10-16歲孩子。
2021年5月,第一個有關中國兒童青少年精神障礙患病率的流調報告發(fā)表在《兒童心理學與精神病學》雜志上。這次流調從2012年底啟動,選取了北京、遼寧、江蘇、湖南、四川五個?。ㄊ校┑募s74000名兒童青少年作為樣本。
調研結果顯示,在6-16歲在校學生中,兒童青少年的精神障礙總患病率為17.5%,其中,抑郁障礙占3.2%、焦慮障礙占4.7%。
首都醫(yī)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(yī)院兒童精神醫(yī)學首席專家、主任醫(yī)生鄭毅牽頭進行了這次流調?!耙灾袊谛I鷶?shù)量推算,這個數(shù)字已經非常龐大,而且當時我們做流調時選取的對象是在校學生,還沒有覆蓋那些因為各種原因上不了學的孩子,如果算上他們,患病率會更高。”鄭毅說。
在他看來,兒童心理健康問題已經成為了一個嚴重的公共衛(wèi)生問題,而這不是靠醫(yī)生就能解決的,它需要家、校、醫(yī)、社會融合發(fā)力。
青少年:“腦子里只有難過的感覺”
在李婷準備住院時,陳蕊已在這里住了18天。
她坐在游廊的椅子上說,她想治病,但又不太想治好,嚴格來說,是不太敢治好。“我患病大部分是由于家庭原因。”她說。
陳蕊坐在游廊的椅子上說,她想治病,但又不太想治好(央廣網發(fā),受訪者供圖)
14歲的陳蕊是北京人,父母在她眼中“很傳統(tǒng)”:父親脾氣暴躁,喜歡說教,典型的大男子主義,說話常帶著命令語氣。母親教育嚴格,從小給她報各種補習班,連周末都沒有空閑時間,不想上也沒辦法。
家里的環(huán)境讓她感到壓抑。陳蕊覺得,自己三四年級時就開始有心理問題。那時她已經能考到班級前幾名,但媽媽還是會用“小學學不好,就沒有高中上”的話嚇唬她。“她想我穩(wěn)定在年級第一,我覺得不可能,但她確實這么希望。”
導火索是升入初中后,相交多年的朋友與她決裂。有同學借此傳閑話,她和同學的關系變得緊張,以致她想“避開這些同學”。后來,她情緒問題越來越嚴重,有時煩躁不安,有時又會突然痛苦難過,有兩次上著課就控制不住大哭,“一點兒征兆都沒有,腦子里只有難過的感覺”。
她的身體開始出現(xiàn)異常:有時頭腦混沌,聽不見外界聲音;有時睡醒后,看東西也出現(xiàn)扭曲,半小時后才恢復正常。她經常嘔吐,頻繁時,地鐵每一站都得下車嘔吐一次。她后來得知,這是抑郁狀態(tài)下的軀體化癥狀。
學習成績自然也在下降。她難以集中注意力聽課,能看懂黑板上的字,卻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。記憶力也變得很差,中午吃了飯,下午就忘了吃的什么。甚至,輕生念頭也開始閃現(xiàn),她會想拿水果刀捅自己,但又不敢,也因為不舍得家里的小貓。她更希望有人在大街上突然給自己一刀。
她跟媽媽說,自己恐怕得了抑郁癥。但媽媽不信,理由是她對照了中學課本上關于“青春期表現(xiàn)”的內容,認為她正好符合。直到她為了清醒一些,用刀割手腕、用頭撞墻,媽媽才帶她來看病。
“孩子為什么會這樣?”這是大多數(shù)家長見到何凡時或直接或委婉都會問的問題。何凡是安定醫(yī)院兒童精神科主任醫(yī)師,往往一番檢查和解釋后,她都會溫和卻不失嚴肅地告訴家長:因為他病了!
何凡介紹,抑郁障礙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疾病,就像人會骨折一樣,而非像很多家長以為的那樣:孩子變笨了、不聽話了、變懶了,或者青春期叛逆太厲害了。
她說,事實上,青春期叛逆會有些情緒問題和對立違抗,但都在可接受范圍內,不會自殘、自殺、喪失社交和上學等社會功能。從流行病學調查結果看,兒童青少年抑郁障礙患病率與成年人幾乎相當,這是國際共識。
齊軍慧說,對于青少年而言,12歲是一個分水嶺。這個年紀,他們要面臨小升初考試的壓力,升入初中后,又會面臨適應新環(huán)境、處理新的人際關系的壓力,學業(yè)壓力也更大,如果不能很好應對這些壓力,就可能會出現(xiàn)心理問題。另外,從生理上來說,12歲也是青春期的開始,是體內激素水平發(fā)生劇烈變化的時期,他們在外形上越來越像大人,但心理成熟度卻不足以應對生活中的種種問題。
家長:“孩子怎么能生病呢?”
張葉的頭在輕微抖動,她能感覺到,但控制不了。
女兒趙悅生病后,她壓力很大。去年年底,她覺得自己不太對勁,總想哭,醫(yī)生說她是抑郁和焦慮。
今年3月,是趙悅近一年來第三次住院了。第一次住院時,她剛過完14歲生日。36歲時,張葉才成為母親,她自認,從小對孩子比較寵溺,期待值也很高,但并沒有像一些城市家長那樣過度“雞娃”。
“對孩子的陪伴,我覺得并不少,我和爸爸一直盡可能全身心陪伴她。在孩子生病前,從沒覺得忽視過她的感受,在物質和精神上也沒有虧待過她?!睆埲~說,但女兒生病以后,她覺得那都成了“表象”。
趙悅學習很好,小升初時,考上了當?shù)匾凰攸c中學,但轉變也隨之而來。張葉回憶,當時小悅的自我意識逐漸增強,但她和愛人并沒有及時關注到孩子的變化,對她的“掌控”和“約束”還是比較多?!爸饕窃陔娮赢a品上,方式方法不太對,比較粗暴。”
暑假時,趙悅的情緒開始明顯低落,不想跟同學聯(lián)系,也不愿學習,有自傷行為。張葉覺得不太對,就帶孩子去看心理醫(yī)生。
在當?shù)匾患揖駥?漆t(yī)院指定的心理咨詢中心,咨詢師說趙悅只是一般的青春期問題,并無大礙。她覺得,既然是青春期問題,那就慢慢調整,于是先讓女兒做心理咨詢,但發(fā)現(xiàn)沒用。后來,趙悅說,她不可能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扉說話。
上初中二年級時,趙悅開始變得易怒,學習興趣下降,注意力和記憶力嚴重下滑,失眠,晝夜顛倒。
“回過頭來看,那時她已經生病了。”張葉說,去年3月,趙悅在安定醫(yī)院被初步診斷為“抑郁、焦慮、雙相情感障礙”,需住院治療。但是,當時她和女兒都很焦灼,對住院也比較反感,住了一個半月之后就出院了。她承認,從現(xiàn)在來看,趙悅當時還不具備出院條件。
安定醫(yī)院兒科病區(qū)院子里,這里是孩子們游戲、嬉鬧的地方(央廣網發(fā)受訪者供圖)
安定醫(yī)院兒童精神科主任醫(yī)師陳旭和張葉已經是老熟人。她回憶,那時,張葉和很多家長一樣,對疾病本身和孩子病情的認知都存在很多誤區(qū),與醫(yī)生沒少吵架。
張葉坦言,起初,她和愛人都無法接受,“孩子怎么就能生病呢?”
她們一度自責,覺得自己在孩子成長過程中做了很多錯事,甚至覺得自己把孩子毀了。“當你看到別的孩子在快樂上學的時候,不管他學習怎樣,至少健康。但看到自己孩子,總覺得受了太多罪,無論身體上還是精神上?!?/p>
“家長要學會接納孩子,只有接納了孩子,先改變自己,孩子才會改變,而不是說只給孩子看病,單純讓孩子去改變?!彼f。
讓家長從“接納孩子”到“改變自己”并非易事。安定醫(yī)院院長、抑郁癥治療中心主任王剛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提到,一些家長有一種奇怪的心理,好像疾病不是發(fā)生的,而是由醫(yī)生“發(fā)配”的,只要不看醫(yī)生,就可以當作沒有疾病。有的家長來找他并不是為了給孩子治病,而是希望他宣布孩子沒病,這樣他們就可以告訴孩子,專家都說你沒病,你要好好學習,不要瞎想。這種心態(tài)的本質是父母擔心孩子確診了精神疾病,就被扣上了一頂帽子,他們感受到社會對抑郁癥的污名化,由此產生了病恥感。
“現(xiàn)在又有一個問題,家長的病恥感比孩子重得多。”齊軍慧在接診中發(fā)現(xiàn),患兒家長分兩類,一類是意識到孩子問題的嚴重性,愿意配合醫(yī)生治療。另一類則是來“扯后腿”的,家長來了就說: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,我覺得沒事兒,就是手機玩兒多了,都是他要來的.……”總之,竭力尋找各種解釋,證明孩子沒病。
何凡曾接診過一對母女,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,被診斷為抑郁癥。在被確診前,女孩在其他綜合醫(yī)院至少耽擱了2年時間,軀體化癥狀很嚴重,無法上學,但媽媽覺得她在各種科室都做檢查,沒有問題,就一直逼她上學。
得知診斷結果后,這位媽媽完全不能接受,其反應之激烈讓何凡也為之驚訝。“我很少見到反應那么激烈的家長。”何凡說,看到孩子痛哭流涕地講述自己的病史,又看到這位媽媽的反應,她特別可憐那個孩子。
后來,她再也沒見過這對母女。
醫(yī)生:“出院往往才是治療的開始”
“每個月,兒科病房都有十幾個孩子在達不到出院條件時被家長提前接出院,醫(yī)生對每個家長苦口婆心勸說繼續(xù)治療,但無濟于事?!标愋裾f,擅自給孩子停藥、更改劑量、不按醫(yī)囑出院的家長并不在少數(shù)。
齊軍慧沒少和這樣的家長打交道。她記得,有個孩子是她們科室的“老病人”了,但她只見過這個孩子一次,之后全是她爺爺來給開藥。她猜測,這位老人應該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,因為每次他都帶著很多資料,指導她怎么用藥。
“我一要求見孩子,他就說孩子忙著上學呢。他不讓你說話,只說自己的判斷,然后讓你承認他的判斷是對的?!饼R軍慧說。
作為醫(yī)生,她需要反復跟家長強調,精神科的面診不可替代,一定要把孩子帶來。何凡表示,精神科的所有疾病都是臨床診斷,這意味著診斷的準確性,更多是依賴于醫(yī)生的經驗和專業(yè)素養(yǎng),其中主要通過與患者直接交談的精神檢查尤其重要。
3月29日,是安定醫(yī)院兒科病房家長開放日。當天,家長可以看望孩子、參觀病房,但最重要的環(huán)節(jié)是一場座談會,醫(yī)院希望通過這種形式增進和家長的溝通。
家長座談會上,施道明在和家長分享教育理念(央廣網發(fā)張勝坡/攝)
這一天,陳蕊的媽媽來了。她在座談會上講述了一件事,因為沒買到一場演唱會門票,女兒就突然情緒崩潰。講完后,她提出了一個很多家長都有的困惑:孩子生病后,父母該怎么和孩子相處,怎樣才能在孩子面前堅守教育原則?
在場的心理治療師田老師給大家舉了一個例子,有個孩子跟她說,自從她生病后,家人對她所有要求都無條件滿足?!八齻儩M足的時候,我都愣了,我的要求明明是錯誤的,她們?yōu)槭裁创饝?,她們難道不帶腦子嗎?我做錯了事,她們還說我是對的,她們沒有基本的是非觀嗎?”這個孩子說,其實她知道為什么,因為家人覺得她生病了。
田老師想通過這個案例告訴家長,由于年齡原因,孩子有時會產生“疾病獲益”的心理,這同時也在考驗家長的養(yǎng)育智慧。家長應該在“生命安全第一,傷害最小化”的原則下,守住基本底線。
施道明是一名中級心理治療師,也是這場座談會的主持人。他建議,家長在面對孩子時要保持基本的是非判斷。比如,什么事該做,什么事不該做,什么東西能買,超出多少錢后,就不能買。
“要把這些底線傳達給孩子,在保證他生命安全的前提下,堅守底線,而且全家要就這個底線達成一致,不然就是無效的?!笔┑烂髡f,可能每個家長都想要一個固定答案,但其實沒有,因為每個家庭的情況都不一樣,孩子的病情也在不斷變化,家長要在跟孩子的互動中像蹺蹺板一樣達到一個動態(tài)平衡。
多位醫(yī)生表示,某種程度上,包括抑郁障礙在內的精神障礙類疾病是一種慢性病,就像糖尿病、高血壓一樣,患者除了長期服藥外,還要改善生活方式,調整心態(tài),因此,家庭的照護至關重要。
“出院并不代表治療的結束,可能只是開始。孩子出院后,一個家庭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。”這是施道明常和家長說的一句話。
陳旭說,家長需要正視抑郁障礙這種疾病,既不要輕視,也無需恐慌。不能輕視,那是因為50%以上的精神疾病首次發(fā)病是在青少年時期,無需恐慌,那是因為在這個時期,往往處在疾病發(fā)生的早期階段,早期識別和規(guī)范干預能夠預防疾病發(fā)生和慢性化,只要通過充分治療,保證病情穩(wěn)定的情況下,所有孩子都有很大希望恢復到健康狀態(tài)。
專家:家長認知存在不足和偏差
陳旭畢業(yè)后,便一直在兒科工作。這十幾年來,她見證了兒科情緒障礙患者數(shù)量變化的過程。她記得,2007年前后,兒科月門診量最多300人左右,年門診量不到1萬人,20張病床就夠用了。
“那時兒科患者兩極分化,一部分是多動癥、抽動癥等神經發(fā)育障礙患者,門診就能處理。另一部分則是重癥患者,比如精神分裂癥?!标愋窠榻B,2018年,安定醫(yī)院兒科的年門診量已達六七萬人次,病床從20張增加到57張,一周之內就收滿了,此后,再也沒有不滿床的情況。從那一年開始,安定醫(yī)院兒科患者開始激增,去年門診量已達10萬人次,病床也增加到了80張,依舊是一床難求。
“增加的這些病人里,雖然有部分發(fā)育問題的孩子,但50%以上是情緒問題的孩子,包括抑郁、焦慮、雙相情感障礙、童年情緒障礙等疾病?!彼f。
徐濤是北京某區(qū)級醫(yī)院的成人精神科醫(yī)生,今年他到安定醫(yī)院兒科病房進修。這幾年,找他咨詢兒童青少年心理問題的親戚朋友越來越多,受限于專業(yè)知識,他無法回答很多問題。然而,問的人多了,他開始好奇,為什么有情緒問題的孩子越來越多?
多名兒童精神科醫(yī)生表示,在醫(yī)學界,抑郁障礙的病因至今無法明確,但可以確定的是,這是一種跟生物學因素、社會心理因素、環(huán)境因素高度相關的精神疾病。生物學因素更多跟遺傳因素有關,非人力可控,理論上并不會成為一個社會中兒童青少年抑郁患者激增的主要因素。
鄭毅表示,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,最大的原因還是家庭關系出了問題。世界衛(wèi)生組織曾做過一項調查,家庭因素對人心理健康的影響占70%,而生物學因素、遺傳因素影響只占15%-25%。
何凡的感受是,近年來,總體上,跟遺傳因素關聯(lián)高的疾病,患病人數(shù)沒有明顯增加,但跟社會心理、家庭環(huán)境關聯(lián)高的疾病,人數(shù)則在顯著增長?!斑@些年,情緒問題的孩子明顯多了,其中焦慮、抑郁情緒問題又比較突出。”
有家長曾告訴鄭毅,自己看到孩子玩兒心理就發(fā)慌,因為別人都在學習。
施道明認為,一些家長之所以對孩子有那么高的要求,是因為他們在社會上感受到了很多競爭壓力,這些壓力自然而然就會傳遞給孩子。
安定醫(yī)院兒科病房,一位女生的床上擺放著課本、玩具、課外書(央廣網發(fā)張勝坡/攝)
“隨著社會發(fā)展,學校對孩子的包容度也越來越小?!n間十分鐘不自由’現(xiàn)象、頻繁叫家長、開家長會,還有課業(yè)負擔就不必說了……這些都會增加孩子的壓力,而壓力對人的影響是倒U字型的,適當壓力對孩子的心理發(fā)展有促進作用,但壓力過大就會起反作用,這種壓力在他們這個心理年齡又無法解決,就可能會導致各種情緒問題和行為問題。”何凡說。
流調顯示,兒童青少年的精神障礙總患病率是17.5%,但實際上得到合適診斷治療的青少年只有不到20%。
“這是個大問題,為什么有這么多孩子沒有得到診治?”鄭毅說,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還在于家長,一是認識不夠,二是認識有偏差,因為社會上對精神類疾病還存在嚴重的歧視和病恥感問題。
何凡的觀察是,跟孩子的心理健康比起來,很多家長更重視孩子的功能,只要能上學,學習好,一切都好。只有當孩子無法上學時,才會真正關注孩子的心理問題。其實,一個孩子從出現(xiàn)抑郁癥狀到不能上學已經過了很長時間,這是延誤兒童青少年早期識別和診斷的主要原因。
醫(yī)教協(xié)同是防治重要一環(huán)
鄭毅在這個領域已經工作了40年。他回憶,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兒童精神科醫(yī)生鮮被重視,收入也不如很多科室,很多大城市的醫(yī)院的兒童精神科,都是開門了關門,關了又開。即使是醫(yī)療系統(tǒng)內,對兒童精神類疾病也存在很多認知誤區(qū)。他曾聽一位醫(yī)療系統(tǒng)的領導說,“兒童還有精神疾病嗎?”
陳旭說,這幾年,隨著社會就醫(yī)需求增加,很多省級精神??漆t(yī)院也開始增設兒科,增加病床,兒科門診和病房像雨后春筍般出現(xiàn),北方某省級醫(yī)院一建就是400張床的兒科病房,西南某地級市??漆t(yī)院都有200張兒科病床。
鄭毅說,一些醫(yī)院開設了兒童精神科,但又沒有醫(yī)生,就讓很多以前的兒保醫(yī)生、成人精神科醫(yī)生轉崗到兒童精神科開門診,而他們很可能并不具備足夠的專業(yè)素養(yǎng)。最近在調研一家孤獨癥治療中心時,他就發(fā)現(xiàn),三個孩子,有兩個都被誤診為孤獨癥。
根據(jù)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第一附屬醫(yī)院兒科吳金蘭教授團隊2019年在《柳葉刀·精神病學》的文章,中國兒童精神科醫(yī)生稀缺,全國兒童精神科醫(yī)生人數(shù)不足500人,且分布極不平衡。多位醫(yī)生表示,在當年來看,這個估算只多不少,但現(xiàn)在的準確數(shù)字很難估計,主要是中國還沒有建立獨立兒童精神科醫(yī)師執(zhí)業(yè)體系。即使是像鄭毅、何凡,他們的醫(yī)師資格證也只寫著“精神科醫(yī)師”。
“沒標準就會導致混亂。”因此,鄭毅一直呼吁盡快建立兒童精神科醫(yī)生認證體系。
齊軍慧在和同事討論治療方案(央廣網發(fā)張勝坡/攝)
在鄭毅看來,與很多疾病一樣,早篩早治是防治關鍵,兒童精神類疾病也不例外。其中,醫(yī)教協(xié)同理應是防治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環(huán)。
這從歷年來國家制定的多項政策法規(guī)就能體現(xiàn)出來。比如,2019年12部門聯(lián)合印發(fā)《健康中國行動——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動方案(2019—2022年)》提出,到2022年底,要基本建成有利于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的社會環(huán)境,形成學校、社區(qū)、家庭、媒體、醫(yī)療衛(wèi)生機構等聯(lián)動的心理健康服務模式;2021年6月修訂實施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規(guī)定:教育行政部門應當加強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教育,建立未成年人心理問題的早期發(fā)現(xiàn)和及時干預機制;2023年,教育部等十七部門聯(lián)合印發(fā)《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生心理健康工作專項行動計劃(2023—2025年)》提出的工作目標是“健康教育、監(jiān)測預警、咨詢服務、干預處置“四位一體”的學生心理健康工作體系更加健全,學校、家庭、社會和相關部門協(xié)同聯(lián)動的學生心理健康工作格局更加完善。
讓醫(yī)院、學校、家庭、社會共同參與到兒童青少年抑郁防治過程中,也是鄭毅一直以來的觀點。在一次亞洲教育論壇上,他曾指出完善“心理健康服務體系”的必要性,讓學校心理服務平臺、社區(qū)心理服務平臺、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成長輔導中心、社會化心理健康服務機構以及兒童??漆t(yī)院共同參與,協(xié)同支持,構建強大的保障網絡。
“實際上,醫(yī)院能起到很好的穿針引線作用?!编嵰阏f。
鄭毅坦言,以前,精神科醫(yī)生很不受學校歡迎,這幾年,隨著一些國家政策的發(fā)布,學校對精神科醫(yī)生的態(tài)度有所改觀,甚至有學校請精神科專家去做兼職副校長,但現(xiàn)在的問題是,學校對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認知還是流于簡單化。
“文件是下發(fā)了,學校不得不重視。但有些校領導沒有從內心真正接受精神科醫(yī)生,往往是表面很尊重,但對精神疾病本身的歧視、恐懼,還是根深蒂固,沒有具體的深度合作意愿和方式?!彼f。
一位兒童精神科醫(yī)生表示,從公共衛(wèi)生視角,他們想做很多事情,但往往想做的越多,挫敗感就越多?!拔覀兿胱鲆恍┰缙诤Y查,把那些高危孩子篩出來,做提前干預,從而減少疾病的發(fā)生和發(fā)展,但學校不愿跟我們合作,所謂的聯(lián)動完全談不起來。從政策上來看是非常重視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了,但具體執(zhí)行層面存在很多困難。比如,多部門協(xié)作時,誰聽誰的,誰去統(tǒng)籌呢?”
在他看來,很少學校校長愿意讓醫(yī)生篩出自己的學生有多大比例的抑郁情緒和精神障礙,他們覺得自己知道了數(shù)據(jù)也解決不了問題。真出現(xiàn)什么意外事件,還可以說自己不知道,如果篩出來再出現(xiàn)意外,性質就不一樣了。
“真篩出來,又由誰去告訴家長?后續(xù)干預怎么做?怎么說孩子處在高危狀態(tài),需要關注?那肯定得醫(yī)生承擔最后的解釋責任。我國自古以來就有‘醫(yī)不叩門’的傳統(tǒng),醫(yī)生怎么能主動找人家說‘你孩子有病’!”這位醫(yī)生說。
鄭毅表示,醫(yī)教合作應該是整體上的合作,職能部門的責權應該如何劃分、如何調動醫(yī)生的積極性,以及在早篩過程中發(fā)現(xiàn)問題后該如何幫助孩子,這些都應該在制度層面有所保障。“這樣才能有一個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的機制,而不是現(xiàn)在少數(shù)醫(yī)生靠私人關系、個人興趣推動工作?!编嵰阏f。
(文中李婷、陳蕊、張葉、趙悅、徐濤均為化名 央廣網 記者張勝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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